去年9月27日晚，有人在溫州市區的大龍燚火鍋店私自撈口水油時，被人當場撞見。去年10月12日，溫州大龍燚火鍋店老板余某等人被警方刑拘，涉嫌的正是使用口水油。

 

半個多月后，當地另一家響當當的萬德府火鍋店也關門了，關門前還在自稱“良心火鍋店”的這家，同樣涉嫌使用口水油，老板包括廚師等4人被抓。

 

這家火鍋店廚師交代，同一批油要循環使用五六天，直到臟得不能再用了，口味也濃得過了頭才會被棄用。如果臟得發黑了，有時會加入漂白劑洗洗。

 

……

 

火鍋店使用地溝油事件在溫州引起軒然大波。截至去年12月初，在溫州全市集中打擊“餐廚回收油非法加工火鍋底油”犯罪專項行動中，共查處餐飲店24家，85人被抓。

 

此后，一輪打擊口水油的風暴在浙江其他各市掀起。臺州16家火鍋店被查，湖州8家，諸暨也有3家……

 

“判這么重??！”4月26日，在鹿城法院第一審判庭旁聽席，一位家屬紅著眼睛說。

 

當天，溫州3家知名火鍋店涉嫌使用口水油案宣判。因生產、銷售有毒、有害食品罪，11名火鍋從業人員分別被判處有期徒刑兩年半至八個月，并處罰金10萬元至5000元不等。

 

此次宣判的一個背景，是從去年年底開始，浙江各地掀起一陣打擊火鍋店使用口水油的風暴。溫州、紹興、臺州、湖州等地的數十家火鍋店陸續被查。

 

而就在宣判的前幾天，國務院辦公廳印發了《關于進一步加強“地溝油”治理工作的意見》。其中，就包括作為餐廚廢棄物的“口水油”。

 

溫州鹿城法院副院長戴巧說，“舌尖上的安全”關系群眾的切身利益，最受關注。大龍燚火鍋店、萬德府火鍋店等都曾是溫州的知名網紅火鍋店，“他們的犯罪行為，挑戰了社會道德底線，具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。”

 

 

根據2012年1月9日最高法、最高檢、公安部聯合發布的《關于依法嚴懲“地溝油”犯罪活動的通知》，“口水油”等一律定性為“地溝油”，重復使用這些“口水油”，屬于在生產、銷售的食品中摻入有毒、有害的非食品性原料的犯罪行為。

 

從原料來區分，地溝油可以分為三種：

 

第一種是用餐廚垃圾，即將油膩漂浮物或者賓館、酒店的剩飯剩菜（通稱泔水）經過簡單加工、粗煉出來的油（比如人們通常說的口水油）；

 

第二種是用廢棄油脂，即用于油炸食品的油多次反復使用后，又非法加工出的所謂“食用油”；

 

第三種是用各類肉及肉制品加工廢棄物等非食品原料，包括用不符合食用衛生要求的動物內臟、下水等加工提煉的所謂“食用油”。

 

 

 

 

3家火鍋店的11名從業人員中，有火鍋店老板，有廚師，有洗碗工。和有些案子不同，他們所有人都沒有犯罪前科，都是人生第一次走上審判席。

 

11個人進入司法程序后，隨著審理的推進，火鍋店所隱藏的行業黑幕逐漸被曝光。

 

大龍燚火鍋連鎖店被稱為明星收割機，范冰冰、黃曉明、鄧超、林俊杰、郭富城、謝霆鋒等眾多明星都曾光顧過。

 

余某是溫州“大龍燚”火鍋店法人代表。這次被判有期徒刑兩年半，罰金10萬元。

 

2015年9月，“大龍燚”火鍋店溫州大南門店開業，生意火爆，食客們經常要排隊幾個小時才能吃上。去年4月，他們又開了溫州新城店。

 

我這里的地溝油以前是給溫州中科公司回收的，簽過協議（回收后用來做生物柴油）。

 

唐某跟我說過好幾次，說自己會提煉老油（注：老油就是口水油。下同），把客人吃過的油給他提煉。他提煉出來以后，再低價賣給我，8元一包，每包2.5斤。（正規的牛油要20元一斤，是成都總部配送的）

 

火鍋業使用地溝油是“潛規則”，但我還是拒絕了。

 

后來新城店開業了，生意不是很好，我覺得是不是口味原因，就答應了他。

 

我這么做只是為了提升火鍋的口味。

 

我大概從他那買了230包左右口水油，還有五六十包沒用完，后來銷毀了。

 

 

 

 

唐某，火鍋店里承包洗碗業務的。

 

他說，他是工人，提煉一包老油只有1.5元工資。“總共撈了1000多斤吧，不是我撈的，有人送到我的出租房里。我在出租房里先燒開水，開水和地溝油的比例為1∶1混合，然后放鹽，加熱，通過這種方法清洗、過濾雜質。”

 

“經過3次反復清洗-過濾之后，晾干混合液里的水，煉成‘老油’，裝進塑料袋。提煉好的‘老油’放在紙板箱里拉到新城店，放在冰柜里待用。根據老板的吩咐，員工按照一包新油（2斤）配一包地溝油（2.5斤）的比例混合，做成鍋底給顧客吃。”

 

“從去年8月25日至9月27日，我總共加工了239包老油給火鍋店，總共不到600斤。我是四川人，感覺吃老油沒什么奇怪的，我自己專門到老油店吃火鍋，更好吃。”

 

這家火鍋店的股東凌某說，案發后，成都總公司過來發現庫存油有多出來，賬對不上。

 

“兩家店的倉庫里分別多出來2000多斤和1000多斤牛油?？偣緯ㄆ谂伤突疱伒子?，之所以多出來，一是因為店里私下用了提煉的老油，另外也可能是因為出鍋不標準，偷工減料了。”

 

 

 

 

萬德府重慶老火鍋位于溫州市區一高檔創意園區內，去年1月8日開業，每天客流量有兩三百桌次，排隊是常態。

 

萬德府火鍋店法人王某，溫州本地人。

 

王某在營銷手段上很有一套。去年2月，萬德府火鍋店做了個隔油池，洗鍋碗時，殘留的火鍋油水會被隔離，以示廢油不會回收。

 

去年9月27日，溫州大龍燚火鍋店因使用口水油被查。之后，溫州100多家餐飲店公開承諾使用放心油。

 

這個宣傳的好機會，王某當然不會錯過。他特意推出一款墨汁，請消費者用餐結束后倒入鍋中。此舉是為向消費者表決心，表示摻了墨汁的火鍋油會變黑，無法回收利用。

 

王某這次被判有期徒刑兩年半，罰金10萬元。

 

我們店里有3種鍋底：清湯、九宮格和鍋中鍋。老油用在九宮格和鍋中鍋里。

 

老油是每晚直接在廚房里提煉的。白天，服務員把顧客吃過的鍋底收集起來，端進廚房——廚房有4個鐵桶，專門裝泔水油。我跟服務員說收集時不要把紙巾、煙頭等扔進去。

 

我以前沒搞過火鍋，開業前到重慶向李某學習，給了六七萬元“學費”。在火鍋里用老油是李某提議的，他說重慶那邊用老油是公開的秘密，不用口感不正宗。我在他店里吃了三四次，也用老油。

 

李某教廚師厲某煉老油的技術，每天煉90斤左右?？腿顺粤艘矝]投訴拉肚子，沒有出現食物中毒的情況。我知道這樣不衛生，但以為頂多被工商、衛生部門查。如果知道對人體有害，我自己就不會吃了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在王某的店里，廚師厲某負責提煉老油。厲某說，幾乎每天晚上都會提煉廢棄油，一天提煉100斤左右。直接在廚房里提煉，方法很簡單，倒水進去洗兩三次，然后用電磁爐把水煮干。

 

這些提煉出來的老油，第二天再給客人吃?？腿顺缘亩际抢嫌?，不摻新油。第二天再收集，給第三天的客人吃。同一批油要用五六天，直到用得太臟了，口味也濃得過頭才換掉。

“我第一次煉出來的老油就給客人吃了，大概九宮格一鍋用4.8斤，鍋中鍋一鍋3.8斤。當時我覺得不衛生，也問過他們會不會有問題，他們說這樣等于消毒了。”

 

（據警方調查，從去年1月到9月，萬德府火鍋店總共銷售給顧客1萬多個鍋底，給顧客吃了3萬多斤口水油。）

 

李某是來自重慶的火鍋底料供應商。他說，重慶用老油是潛規則，90%以上火鍋店都這么用。“我跟他們說客人走完就開始弄，可以天天洗油。不過，我讓他們注意一點，燒糊、燒焦的鍋底要倒掉，得回收沒燒焦的。”

 

 

 

 

火鍋店屢屢被查使用口水油，利潤是其最大的驅動力。我們以被查處的溫州兩家火鍋店為例來算一筆賬。

 

據調查，溫州“大龍燚”火鍋大南門店每個月的營業額在150萬元左右，新城店每個月也有將近100萬元。

 

而僅鍋底一項，大南門店每個月的收入就有60多萬元，新城店為20多萬元。

 

當過廚師長的凌某說，四川火鍋分鴛鴦鍋和辣鍋，鴛鴦鍋用2斤油，辣鍋用2.5斤油。

 

以辣鍋為例，“大龍燚”總部提供的新油每斤20元，一鍋需要50元。如果全用口水油，一鍋的成本只要8元，能省42元。即使只用一半口水油，一鍋也能省26元左右。

 

我們按低的算，如果一天200桌次，每桌省26元，一天就能多出5200元的凈利潤，一個月就是15.6萬元。這可都是凈利潤。

 

再來說溫州萬德府火鍋。同樣假設每斤牛油20元，他給顧客吃了3萬多斤的口水油，等于多出了60多萬元的利潤。

 

記者查詢了一些期刊論文，發現中國科學院院士姚志龍、中國工程院院士閔恩澤曾聯合署名發表過一篇題為《廢棄食用油脂的危害與資源化利用》的文章。

 

文中提到，地溝油來源有三類：分別是餐飲過程中產生的廢油、食品加工過程中產生的含油皂腳、各種含油廢水。

 

這三類中，危害最大的就是餐飲廢油。“食用油脂經高溫加熱，營養價值會降低，原因是高溫加熱會使油脂中的維生素A、胡蘿卜素、維生素E等營養成分被破壞。經高溫加熱的油脂，其供熱量只有未經高溫加熱油脂的1/3左右，不僅不易被機體吸收，而且還妨礙對同時進食的其他食物的吸收。”

 

文中還提到，地溝油的形成、精煉過程經長時間反復多次高溫加熱，不飽和脂肪酸和飽和脂肪酸等營養成分被破壞殆盡，但酚類、酮類和短碳鏈的游離脂肪酸、脂肪酸聚合物、黃曲霉毒素等多種有毒有害成分卻大大增加，其中多環芳烴等致癌物質也開始形成。

 

人們如果長期食用摻兌地溝油的食用油，輕者會營養缺乏，重者內臟受損甚至致癌。動物實驗結果表明，廢油可縮短果蠅30%以上的壽命，增加果蠅的不育率。餐飲廢油如直接用于養豬業，會導致泔水豬問題，容易引起間接人畜感染。

 

早年，另外也有專家提出一個觀點：“吃老廢油就像吃砒霜”，指的是其中含有的黃曲霉毒素，毒性是砒霜的100倍，是最強化學致癌物質之一，長期攝入哪怕是低劑量也可使動物患上肝癌、胃腺癌、腎癌、直腸癌等。在油脂深度氧化的過程中，可分解出100多種揮發性物質，這些產物對人體多種酶系統都有損害作用。據動物實驗證明，地溝油會使得大鼠生長停滯、發生消化道癌腫。